我是吉林人,探访辽宁本溪,我的独特印象之旅
哈哈,吉林人去本溪,这种感觉挺有意思的!毕竟地缘相近,文化习俗也有不少相似之处,但本溪确实有它独特的韵味。根据很多吉林朋友的分享和普遍印象,本溪给你的感觉可能包含以下几点:
1. "亲切感与相似性 (Champion of Familiarity):"
"口音和语言:" 本溪话和吉林(尤其是东北其他地区)的方言非常接近,很多词语、语气甚至是一些俚语都差不多,这会让你感觉特别亲切,好像到了一个“近邻”的地方,沟通障碍很小。
"生活习惯和性格:" 东北人普遍的性格特点,比如直爽、热情、实在、爱唠嗑、注重吃喝、讲究“实在劲儿”,在本溪都能找到影子。你会觉得当地人跟你“合拍”。
2. "历史的厚重感 (Sense of History):"
"煤都的印记:" 本溪是著名的“煤都”,这段辉煌又艰苦的历史给城市留下了深刻的烙印。你可能会在城市风貌、老建筑甚至人们的谈资中,感受到这种独特的工业历史底蕴。虽然煤炭产业有所转型,但这份历史感依然存在。
3. "山水风光的独特性 (Uniqueness of Landscape):"
"本溪水洞:" 这是本溪最具代表性的名片,被誉为“北国第一洞”。如果你去了,会惊叹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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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趟本溪,我来得不情不愿。电话是小姑打来的,声音又急又慌:“梁子,你快来吧,你爸……住院了。”我第一反应不是担心,是烦。我说我忙,走不开。小姑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,叹了口气:“再忙,也得来啊。是钢厂医院,你爸的老毛病,肺。这次有点重。”
挂了电话,我在办公室窗前站了很久。窗外是长春繁华的CBD,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夕阳,一切都显得那么光鲜亮丽。而电话那头的本溪,在我记忆里,永远是灰蒙蒙的,空气里飘着一股铁锈和煤灰混合的味道。我爸,就像那座城市一样,坚硬,沉默,还带着一股呛人的烟火气。
我和他,已经有三年没好好说过一句话了。最后一次不欢而散,是我执意要从长春的国企辞职,自己开设计工作室。他在电话里咆哮:“你就是个没出息的!铁饭碗不要,去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,早晚有你哭的时候!”我回了一句:“我的事不用你管!”然后就挂了电话。从那以后,我们之间的交流,就只剩下我妈在中间传话。
本溪站到了。走出车站,一股熟悉的、带着凉意的工业气息扑面而来。天阴沉沉的,像是被工厂的烟熏染过。我打了辆车,直接去钢厂医院。司机是个热情的本地大哥,一听我的口音,就问:“兄弟,吉林来的?探亲啊?”
我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来本溪好啊,我们这儿山好水好,就是这老城区,看着旧了点。都是当年钢厂的老底子了。”他指着窗外一排排苏式红砖楼说。
我看着那些楼,心里一阵发紧。我爸就在那样的楼里住了大半辈子,也在钢厂干了一辈子。他总说,人活着,就得像块钢,得硬,得有分量。他用这句话要求我,也用这句话把自己活成了一块又冷又硬的铁。
到了医院,住院部那股消毒水味儿直冲脑门。我找到病房,三人間,我爸在最靠窗的位置。他瘦得厉害,颧骨高高地凸出来,穿着一身蓝白条的病号服,显得空荡荡的。他正扭着头,固执地看着窗外,窗外是另一栋楼的墙壁。
我走过去,把鸡蛋轻轻放在床头柜上,叫了一声:“爸。”
他身子一僵,缓缓地转过头。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一扫而过,然后落在了那兜鸡蛋上。他眉头一皱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“拿回去。我不吃。”
我心里那股压抑了一路的火,“腾”地一下就窜了上来。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:“妈让带的,有营养。”
“我说不吃。”他把头又扭了回去,留给我一个瘦削而倔强的后脑勺。他右手在床边摸索着,攥住了呼叫器的线,一下一下地绕着手指。这是他的老习惯了,心里不痛快的时候,总得找点东西在手里绕。
病房里另外两个床的病友和家属都朝我们这边看。我脸上火辣辣的,感觉自己像个小丑。我把手插在口袋里,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。本溪给我的第一个印象,就是这迎面而来、毫不留情的僵硬和冰冷。就像我爸这个人一样。
【引子完】
第一章 尘封的旧楼
我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。房间很小,窗户对着一条小巷,晚上能听到楼下烧烤摊的吵闹声和偶尔经过的火车轰鸣。本溪的夜,和长春不一样,没有那么多霓虹闪烁,却有一种沉甸甸的生活质感。
雨是在半夜下起来的,不大,淅淅沥沥地敲在窗户上,把我的思绪也敲得零零碎碎。我想起了那个夏天,也是这样一个雨夜。我拿着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,兴奋地冲回家,我爸正坐在饭桌旁喝酒,一盘花生米,半瓶二锅头。
我把通知书递给他:“爸,我考上了!”
他甚至没正眼看,只是夹了粒花生米扔进嘴里,含糊不清地说:“啥玩意儿?”
“美术学院,在长春。”
他喝酒的动作停住了,抬起眼皮看我,眼神里没有一丝喜悦,全是冰冷的审视。半晌,他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,酒都洒了出来。“美院?画画的?那能当饭吃?我告诉你,厂里子弟校的名额我已经给你报上去了,毕业直接进厂,当个技术员,一辈子吃喝不愁!”
“我不去!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,“我喜欢画画!我不想进工厂!”
“你喜欢?”他冷笑一声,站了起来,高大的身影在灯下投出巨大的阴影,压得我喘不过气,“喜欢能值几个钱?你就是个没出息的!净想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!”
“我不是没出息!”我气得浑身发抖,“你根本就不懂我!”
“我是不懂,”他指着我的鼻子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只懂人得吃饭,得活下去!你给我把这玩意儿撕了,老老实实去上子弟校!”
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,心里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。我抓起桌上的通知书,转身冲进了雨里。那天晚上,我在同学家待了一夜,第二天,我没和任何人告别,揣着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,登上了去长春的火车。
从那以后,家,就成了回不去的地方。
第二天一早,我买了份小米粥和包子去医院。我爸已经醒了,正费力地侧着身子,捣鼓床头柜上的智能手机。那是前年我妈过生日,我给他们俩一人买了一台。我妈学得很快,天天在家族群里发各种表情包,而我爸的手机,大概除了接打电话,就是个摆设。
我走近了才发现,他是在看一个短视频,屏幕上是一个年轻人在街头弹吉他唱歌。因为戴着耳机,声音开得很大,我都能听到那嘶哑的歌声。他手指笨拙地在屏幕上划拉着,想调小音量,却不知怎么点到了退出。音乐戛然而生,他脸上露出一丝懊恼和茫然。
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酸。我走过去,从他手里拿过手机,帮他重新点开那个视频,把音量调到合适的大小,然后把手机放回他手里。整个过程,我们俩谁也没说话。他低着头,重新看着屏幕,但眼神却有些闪烁。
我把粥递过去:“趁热吃点吧。”
他这次没拒绝,沉默地接了过去,用勺子慢慢地搅着。
这时,一个穿着蓝色工装,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进来,手里还拎着一网兜橘子。“老梁,今天感觉咋样?”他看到我,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,“哎呀,这不是梁子吗?啥时候回来的?”
是我爸的老工友,刘叔。
我爸头也不抬地说:“昨天。”
刘叔把橘子放在另一个床头柜上,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你爸这几天,老念叨你。”
我爸立刻反驳:“谁念叨他了?别瞎说!”
刘叔嘿嘿一笑,也不争辩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,递给我:“梁子,这是你家老房子的钥匙。你爸住院前让我收着的。这几天你住旅馆也不方便,回去住吧,顺便给你爸收拾收拾,他那个人,你懂的,啥都乱糟糟的。”
我接过那串冰凉的钥匙,心里五味杂陈。刘叔又说:“去看看吧,你爸……唉,他不容易。”
那个“唉”字,拖得很长,像一声沉重的叹息,落在我心上,激起一圈圈涟漪。
第二章 一把锁住的抽屉
我爸住的那栋楼,在本溪一个很老的小区里。红砖墙已经斑驳,楼道里堆着邻居家的杂物,感应灯时亮时不亮,忽明忽暗地照着脚下的路。我凭着记忆找到四楼的家门,钥匙插进锁孔,转动的时候,发出了“咔哒”一声,像是打开了一段尘封的时光。
门开了,一股熟悉的、混杂着烟草、旧报纸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涌了出来。屋子里的陈设和我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。客厅里那套掉漆的组合柜,阳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君子兰,还有墙上那张我和爸妈唯一的合影——照片里的我才七八岁,被我爸扛在肩上,笑得没心没肺。
一切都没变,又好像一切都变了。家具的边角磨损得更厉害了,沙发的坐垫塌陷下去一个明显的凹痕,那是属于我爸的位置。我走到他的卧室,房间不大,一张单人床,一个大衣柜,还有一张他用了几十年的写字台。
桌上很乱,药瓶、报纸、老花镜……我伸手想收拾一下,却碰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抽大头针的抽屉。那是一把很小的黄铜锁,已经生了绿色的锈。我愣住了。我从小到大,从没见过我爸给哪个抽屉上过锁。这里面,锁着什么秘密?
我试着拽了拽,纹丝不动。我压下心里的好奇,开始打扫屋子。我把地拖了一遍,擦了桌子,把阳台上乱七八糟的空酒瓶都收了起来。忙活了一下午,屋子总算有了点人样。
傍晚,我下楼去买菜。小区门口就是个小菜市场,人声鼎沸,充满了生活气息。卖菜的大婶,卖豆腐的大哥,都在用我熟悉的东北口音大声地招揽着生意。我买了点排骨和冬瓜,准备炖个汤。
在排队等称重的时候,旁边一个正在挑豆角的大姨看了我好几眼,突然不确定地问:“你……你是老梁家的梁子?”
我点点头:“是,张姨。”是我家的老邻居。
“哎呀,真是你啊!”张姨立刻热情起来,“啥时候回来的?都长这么大了,更精神了!你爸住院了,我听说了,不要紧吧?”
“没事,老毛病了。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张姨一边麻利地装着豆角,一边压低了声音对我说,“梁子啊,你可得好好劝劝你爸。你不在家这些年,他一个人,过得不容易。嘴上不说,心里不知道多惦记你。前年你拿了个啥……啥设计奖,报纸上都登了,他拿着那报纸,在院里显摆了好几天呢!见人就说,‘看,我儿子,有出息!’”
我整个人都僵住了。我拿奖的事,只跟我妈说过,我以为我爸根本不知道,更别提会为此骄傲了。那个在我面前永远只会说“没出息”的男人,竟然会在背后……
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,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和张姨告别后,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。路过楼下的小花园,看到几个老头在下棋,其中一个,就是刘叔。他看到我,朝我招了招手。
我走过去。他递给我一支烟,自己也点上一根,深吸一口,说:“你爸那个人,就是嘴硬心软。他的话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我沉默着。
刘叔弹了弹烟灰,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,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、已经发黑的钥匙。“这个,你拿着。是你爸那个抽屉的钥匙。他住院前一天给我的,说万一……万一他回不来了,就让我把里面的东西烧了。我想,还是让你自己看吧。”
我接过那把小钥匙,它在我的掌心,烫得惊人。这大概是本溪给我的第二个印象,在它粗糙坚硬的表皮下,似乎藏着一些滚烫的、不为人知的东西。
回到家,我用那把小钥匙打开了抽屉。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存折或者房产证。只有一个牛皮纸袋,和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。
我先打开了那个牛皮纸袋。里面,是一沓画纸。纸张已经泛黄,上面是用铅笔画的素描。有工厂的高炉,有山间的溪水,有邻居家的小女孩,还有……年轻时的我妈。画得非常好,线条流畅,光影精准。在每一张画的右下角,都有一个签名——梁卫国。
我爸的名字。
我彻底愣住了。我从来不知道,我爸会画画。
我颤抖着手,打开那个用布包着的东西。一层层揭开,里面,是一把老旧的口琴。琴身上刻着两个字:卫国。
这把口琴我认得。我小时候,见过他吹。那时候他还没那么沉默,喝了酒,会靠在阳台上,对着月亮吹这把口琴。曲子很简单,却悠扬得让人想哭。后来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我就再也没听他吹过了。
抽屉的最底下,还有几张折叠起来的报名表。是几十年前,省文工团的美术创作人员招考报名表。上面,工工整整地填写着我爸的名字,梁卫国。但“是否服从分配”那一栏,是空白的。这几张报名表,他填了,却没有寄出去。
我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,疼得无法呼吸。
第三章 压在箱底的青春
我拿着那把口琴,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脑子里嗡嗡作响,无数个碎片化的记忆拼凑在一起,形成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父亲的轮廓。
那个会画画的青年,那个会吹口琴的男人,那个填好了报名表却最终没有寄出的梁卫国,和我印象里那个只会说“进厂才有出息”的父亲,真的是同一个人吗?
第二天,我没有直接去医院,而是带着口琴去找了刘叔。他正在楼下花园里打太极,动作缓慢而沉稳。看到我,他收了势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
“刘叔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我把口琴递到他面前。
刘叔看着那把口琴,眼神一下子变得很遥远。他接过口琴,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上面“卫国”两个字,过了很久,才开口。
“你爸年轻的时候,跟现在……完全是两个人。”刘叔的声音也变得低沉,“那时候,他是我们厂里最有才华的小伙子。画画,吹口琴,样样都行。我们都以为,他肯定是要走出这个厂子,去吃文艺这碗饭的。”
他顿了顿,点上一支烟,烟雾缭绕中,他的表情有些悲伤。“那年,省文工团来招人,你爸是头一个报名的。他的画,连招考的老师都说好,让他准备复试,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。”
“那后来呢?”我追问道。
“后来……后来出事了。”刘叔的目光投向远处那几根巨大的烟囱,“出了一次生产事故。那天是我哥当班,操作失误,一整箱的钢坯要倒下来。你爸当时就在旁边,他想都没想,一把推开了我哥……结果,他自己的右手,被砸在了下面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手废了。”刘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,“骨头碎了,神经也压坏了。虽然接上了,但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灵活了。别说画画了,就是拿筷子,时间长了都哆嗦。”
我呆呆地站在那里,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我爸那只总是微微颤抖的右手,那只在我看来是“酒精中毒后遗症”的右手,原来……
“从那以后,你爸就变了。”刘叔掐灭了烟头,“他再也不碰画笔和口琴了。把所有东西都锁了起来。人也变得沉默寡言,脾气越来越大。他把自己的梦想,连同那只手,一起埋了。他跟我说,‘刘子,这辈子就这样了,当个工人,挺好。’可我知道,他心里苦啊。”
“所以……所以他才那么反对我画画?”我的声音干涩。
“是啊。”刘叔看着我,眼神里满是同情,“他不是不让你画,他是怕。他怕你走他的老路,怕你把一辈子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上,最后摔得粉身碎骨。他自己吃过的苦,不想让你再吃一遍。他觉得,进厂当个技术员,平平安安,稳稳当当,才是对你最好的保护。”
“他这个犟驴,他以为他是为你好,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。结果,就把你越推越远……”
我再也听不下去了。我转身跑开,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。原来,那堵横在我与他之间,我以为是厌恶和轻视筑成的高墙,墙的另一面,刻着的竟然是如此沉重而绝望的爱。
那个固执的、专制的、不可理喻的父亲形象,在这一刻轰然倒塌。我看到的,是一个梦想破碎后,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,试图保护自己唯一的儿子的,一个可怜又可敬的男人。
我一路跑到医院,冲进病房。他正睡着,呼吸很轻,眉头却依然紧锁着,像是睡梦中都不得安宁。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,那些皱纹,那些老年斑,都清晰可见。我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我的父亲,发现他真的老了。
我搬了把椅子,在他床边坐下,一坐就是一下午。我什么也没做,就只是看着他。看着他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起伏的胸口,看着他那只曾经被砸碎过的、如今布满青筋和伤痕的手。
我的怨恨,在这一刻,烟消云散。剩下的,只有铺天盖地的心疼。
第四章 一碗没有放盐的汤
我爸的病情时好时坏。医生找我谈了一次话,说他肺部纤维化很严重,加上常年吸烟,情况不容乐观。目前只能保守治疗,尽量维持。我签下名字的时候,手一直在抖。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,我爸,可能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。
我开始像个真正的儿子一样照顾他。我不再住旅馆,搬回了老房子。每天早上去菜市场买新鲜的食材,给他炖汤,做他喜欢吃的软烂的饭菜。我学会了怎么看他的各种监护仪器,怎么帮他翻身拍背,怎么在他咳嗽得喘不上气时,让他以最舒服的姿势靠着。
我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。但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。更多的时候,是我在忙碌,他在沉默地看着。
那天下午,我给他炖了排骨冬瓜汤。我记得他以前最喜欢喝这个。我盛了一碗,用勺子撇去上面的油花,吹了又吹,才递到他嘴边。
他喝了一口,眉头又皱了起来。
我心里一紧,问:“不好喝吗?”
他摇摇头,又喝了一口,然后看着我说:“没放盐。”
我愣住了,尝了一口,果然,我忙忘了,一点盐都没放。我脸上有些挂不住,尴尬地说:“我……我忘了,我再去加点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他却拉住我的手,他的手很凉,但很有力,“就这样,挺好。医生说要少吃盐。”
他一口一口,慢慢地,把那碗没有味道的汤,全都喝完了。喝完后,他看着我,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和。
过了一会儿,他突然开口,声音很低:“那鸡蛋……放坏了没?”
我愣了半天,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从吉林带来的那兜笨鸡蛋。它们还好好地放在床头柜下面,落了一层薄薄的灰。我没想到他还记得。
我鼻子一酸,连忙说:“没呢,好着呢。”
“那……明天给我煮个吃吧。”他说。
“好。”我重重地点头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那碗没有味道的汤,那句关于鸡蛋的问话,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我们之间那扇紧锁了多年的心门。我们都没有说“对不起”,也没有说“我原谅你”,但我们都懂了。有些和解,不需要语言。
晚上,我给他擦洗完身子,扶他躺下。他看着窗外,本溪的夜空被工厂的灯火映得有些发红。他突然开口,还是那句老话:“这天儿,又要下雨了。”
但这次,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往常的烦躁和抱怨,只是一种淡淡的怅然。仿佛不是在说天气,而是在说他自己的人生。
我坐在他床边,轻声说:“爸,下雨了,就不干了,正好歇歇。”
他转过头,看着我,浑浊的眼睛里,似乎有了一点点亮光。他没再说话,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我给他盖好被子,掖了掖被角。这个动作,小时候,是他每天晚上都会为我做的。如今,轮到我了。我突然明白了一句很俗气的话:所谓父子,就是一场你看着我的背影长大,我看着你的背影老去的轮回。
我们用半生来叛逆,来逃离,以为远方才有风景。却不知道,最想回去的,永远是那个有他们在的地方。
第五章 他的视角
【梁卫国的视角】
肺里像是有个破风箱,每一次呼吸,都带着“呼啦呼啦”的声响,又疼又闷。我躺在这张床上,动弹不得,一天大部分时间,都只能看着天花板。天花板上有块水渍,像一幅潦草的山水画。我看着它,有时候会想起年轻时画过的那些画。
梁子回来了。
他进门的时候,我正看着窗外。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,很轻,不像小时候那样“噔噔噔”地能把楼板踩响。这孩子,长大了。
我没回头。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他。我想骂他一句“你个小王八蛋还知道回来”,又想问他一句“在外面过得好不好”。可话到嘴边,就都变成了石头,堵在喉咙里。
最后,我看到了那兜鸡蛋。我妈让他带来的。这孩子,还是听他妈话。我心里又气又不是滋味,就说了句“拿回去”。我说完就后悔了。我不是不吃,我只是……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他的好。我们僵了这么多年,我像一只刺猬,已经习惯了用满身的硬刺去面对他。现在他突然靠过来,我不知道该怎么收起我的刺。
他开始照顾我。给我喂饭,给我擦身。他的动作很笨拙,一看就是没干过这些活。有一次,他给我擦背,毛巾太烫了,把我哆嗦了一下。他吓得赶紧把手缩回去,紧张地问:“爸,烫着了?”
我摇摇头。其实不烫,那点温度,跟我心里那股暖流比起来,算不上什么。
我看着他在病房里忙碌的身影,高高瘦瘦的,像一棵小白杨。我想起他小时候,也是这样跟在我屁股后面。我上哪儿他跟到哪儿。我修自行车,他就帮我递扳手;我做木工,他就帮我捡刨花。那时候,他看我的眼神,全是崇拜。
是从什么时候起,那眼神变成了躲闪,变成了隔阂,最后变成了怨恨?
是我。都怪我。
我毁了这孩子。我不该那么对他。我不该把我自己没能实现的梦,变成枷锁,套在他身上。我怕他摔跟头,怕他吃苦,结果,我亲手把他推下了悬崖。
刘子把那把钥匙给了他。我知道。那天他从老房子回来,眼睛是红的。他坐在我床边,一句话不说,就那么看着我。在他的眼神里,我看到了心疼。这孩子,他懂了。
他懂了,我却更难受了。我宁愿他一直恨我。恨,至少说明他心里还有我。可现在,他知道了真相,他会怎么看我?一个失败者,一个懦夫,一个把自己的无能迁怒于儿子的混蛋。
那天他端来一碗汤,没放盐。我喝着,嘴里没味,心里却又苦又涩。我多想跟他说句“对不起”,可我这辈子,就没说过这三个字。太难了。比当年在钢厂抬钢锭还难。
我只能问他,那鸡蛋,坏了没。
他说明天给我煮。我看见他眼圈红了。
这孩子,心还是软的。像他妈。
我快不行了。我知道。每天晚上,我都梦见那台压下来的机器,梦见我那只血肉模糊的手。我这一辈子,就像本溪这天儿,大部分时候都是阴沉沉的。但梁子,他是那偶尔透过云层照下来的一缕阳光。我不该挡住他的。
如果还有下辈子,我不当他爸了。我当他路边的一个糟老头子,看他在阳光下画画,看他娶妻生子,看他过得幸福。我就在旁边,给他鼓鼓掌,就够了。
【第一人称视角】
我爸的身体,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。他开始长时间地昏睡,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。
我继续收拾老房子,想把这里变得更有人气一点。在清理一个旧木箱时,我在箱底翻出了一个铁皮盒子,是我小时候装宝贝的“百宝箱”。打开来,里面是我儿时的涂鸦,用蜡笔画的孙,变形金刚,还有歪歪扭扭的房子和树。
在这些画纸下面,我发现了一封信。信封已经泛黄,上面的字迹娟秀,是我妈写的。收信人是:梁卫国。信没有寄,就那么放在盒子里。
我颤抖着打开信纸。
“卫国:
我知道你还在为梁子的事生气。但孩子大了,有他自己的想法,你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管他了。
我懂你心里的苦。当年你的手……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。我知道你怕孩子走你的老路,受你的罪。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,就把他的翅行折了啊。那孩子,随你,在画画上是有天分的。你把他逼得太紧,只会让他离我们越来越远。
他是我们的儿子。就算他将来一事无成,流落街头,他也是我们的儿子。我们得让他回家。
别再生气了,给他打个电话吧。
淑芬”
信的落款日期,是我离家出走后的第三天。
我捏着那封信,蹲在地上,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。原来,我妈什么都知道。她在我爸和我之间,扮演着那个最艰难的调停者。而我爸,他看了这封信,却没有打那个电话。我能想象到他当时的挣扎和痛苦。一个想维护自己最后尊严的父亲,和一个内心早已柔软下来的男人,在他身体里日夜交战。
我们用半生来逃离父母,却用剩下的一半,拼命找寻他们爱过的证据。我花了这么多年,绕了这么大一个圈,才终于找到了这份藏在角落里,几乎被时光掩埋的证据。
第六章 口琴与夕阳
我爸进入了半昏迷状态。医生说,器官已经开始衰竭,让我做好心理准备。
那天下午,我把那把口琴带到了医院。我没有说话,只是把它擦拭干净,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枕边。
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,眼皮动了动,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。他的目光,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,最后落在了那把口琴上。
他的身体,突然有了一丝力气。他伸出那只微微颤抖的右手,向口琴探去。他的手指已经变形,关节粗大,根本无法灵活地拿起那薄薄的口琴。他试了几次,都失败了。
我连忙拿起口琴,放在他的手心。
他握住口琴,像是握住了整个青春。浑浊的眼睛里,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。他看着我,嘴唇翕动着,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。
我俯下身,把耳朵贴近他的嘴。
我听到他用最轻微、最沙哑的声音,说了一句本溪土话:“……犊子玩意儿……”
这句带着粗粝气息的骂人话,小时候他总这么叫我。在我调皮捣蛋被他抓住后,在我考试考砸了之后。但每一次,在他骂完之后,都会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,或者一个苹果。
这是他表达爱意的,独一无二的方式。
我的眼泪,再也忍不住,一滴一滴,砸在他的手背上。滚烫。
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抬起另一只手,指向窗外。
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。窗外,是本溪的黄昏。巨大的烟囱依然矗立着,但夕阳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。钢筋水泥的城市,在这一刻,竟然显出一种悲壮而磅礴的美。
我懂了。
他不是让我看风景。他是想告诉我,他的人生,就像这座城市。有过伤痛,有过坚硬,有过不堪重负的岁月,但最终,在落幕时,也有属于它的,最后的辉煌和温柔。
我握住他的手,哽咽着说:“爸,我懂。”
我没有说我懂得了什么。懂得了他的牺牲,他的恐惧,他那深沉又笨拙的爱。这一切,都不需要再说了。
他似乎听到了。他用最后一点力气,回握了一下我的手。他的嘴角,向上牵动了一下,像一个微笑。然后,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。
床头监护仪上那条跳动的曲线,变成了一条刺眼的直线,发出了持续而尖锐的“嘀——”声。
病房里很安静。夕阳的余晖,从窗外照进来,把他和我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里。
本溪的这个黄昏,是我见过最美的黄昏。
第七章 本溪的印象
我爸的后事,办得很简单。来的都是厂里的老同事,老邻居。刘叔一直陪着我,拍着我的背,说:“梁子,别太难过,你爸走的时候,是笑着的。”
我点点头。
我回到那间老屋,开始收拾我爸的遗物。他的衣服不多,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件蓝灰色的工装。我把它们叠好,放在箱子里。
打开小厨房的冰箱,我看到了那兜从吉林带来的笨鸡蛋,一个没少,静静地躺在那里。我拿了两个出来,给自己做了一碗蛋花汤。没有放葱花,也没有放香油,就是最简单的水煮蛋花。
我喝着那碗汤,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。这兜鸡蛋,像一个沉默的信物,见证了我们父子最后这段时光。从最初的拒绝,到最后的惦念,它走完了一段漫长的旅程。如今,它终于被打开,却物是人非。
在整理我爸床下的时候,我发现了一沓旧报纸。最上面一张,是我得那个设计金奖的报道。我的照片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。在照片旁边,他用颤抖的笔迹写了两个字:我儿。
我把那张报纸,小心翼翼地折好,贴身放进了口袋。
我其实没有告诉他,我的工作室,早已经走上正轨。我不是他想象中那个“虚头巴脑”的穷画家,我在长春买了房,买了车,甚至还有个可爱的儿子。我一直没告诉他,是出于一种幼稚的报复心,我想等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,再风风光光地回来,让他看看,他的决定是错的。
可我等到了这一天,他却不在了。我赢了那场持续了半生的战争,却输掉了我唯一的对手,和观众。
离开本溪那天,是个晴天。晨光熹微,给这座工业城市带来了一丝清朗。我坐在回长春的动车上,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。那些高大的烟囱,斑驳的红砖楼,蜿蜒的太子河……它们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灰暗、压抑的符号。
我突然明白了,我对本溪的印象是什么。
它像我的父亲。它的外表是钢铁,是坚硬,是粗粝,是日复一日的沉重劳作。但你若肯走近它,剥开它层层的外壳,你会发现它的内里,是柔软的,是温情的,是太子河畔随风摇曳的芦苇,是水洞里万年不变的清泉,是藏在最深处,那份不轻易示人的爱。它用自己的身躯,为一代人扛起了生活的重担,却把伤痛和梦想,都默默地压在了心底。
它真实得让人心疼。
我拿出手机,翻出我儿子的照片。他正咧着嘴笑,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门牙。我盯着他看了很久,然后,给妻子发了条微信。
上面只有四个字:我爱你们。
想了想,我又打开儿子的对话框,打下了三个字:爸爸爱你。
我想,这是我爸最后教给我的东西。不要让爱,成为一场需要靠猜的谜语。
车窗外,本溪的轮廓越来越远,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。但我知道,这座城市,已经刻进了我的生命里。它是我父亲的城市,也是我的。它见证了一场迟到了太久的和解,和一个儿子最终的成长。